恶父与子·弑父罪儿

东莞时报记者 吴韶峰 刘小利 通讯员 王创辉 周爱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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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岁时，他成为“留守儿童”；15岁那年，他外出打工，成为一名“童工”；26岁时，他弑父——

他在11年打工生涯中，和父母蜗居在出租屋内，与父亲摩擦不断。而年仅53岁的父亲，在人生中最后一声呼喊则是“柱驼杀父亲了！”

昨日上午9时45分，李国柱涉嫌故意杀人一案在东莞市中院大法庭开庭。法庭昨未当庭宣判。

1、子弑父

表哥沈程旺站在阳台上，透过破烂的窗户，看到表弟李国柱举起菜刀，砍向其父亲李述德；沈程旺大喊“李国柱，停手啊！”但是，李国柱没有听，再次举起菜刀，向父亲李述德头部砍了三四刀。

这是李国柱弑父的瞬间。2012年6月5日23时50分左右，虎门镇怀德社区上庙村深巷24巷5号出租楼405房内，26岁的李国柱，光着膀子，夺过父亲李述德手中的菜刀，砍向父亲，致使53岁的父亲当场死亡。

当晚，李国柱与父亲发生了两次争执，李述德两次冲进厨房，拿出菜刀挥向李国柱。第一次争执后，李述德趟在床上休息，李国柱则进了洗手间洗澡，洗完澡出来后，李国柱对父亲说：“不要动不动就拿刀对着我。”

10余平米的房内只有一张上下铺床，李述德没有搭理儿子，继续躺在下铺休息。李国柱则光着身子，爬到上铺睡觉。

李国柱后来说，在他快要睡着时，父亲突然起来，打开电视机。当时已至深夜，房间又小，电视机声音很大。

李国柱起来对父亲说，“把声音调小一点，我要睡觉了，明天还要上班。”李述德听到后回说：“你爱睡不睡，不睡拉倒”，并拿起电视机遥控器，将声音越调越大。

李国柱从上铺爬起来，夺过遥控器，从四楼窗户阳台扔了出去。李述德再次冲进厨房，拿出菜刀说：“我要把你的电脑剁了。”然后，李述德拿着菜刀，砍了几下电脑连线。李国柱走到刚刚买了两个月的新电脑前，威胁李述德说：“你再剁，信不信我打你。”

李国柱说，随后父亲右手举起菜刀，准备砍他。他则用右手抓住菜刀，并夺了过来，然后举起菜刀，向父亲砍了下去。

李述德在离开之前，只说了一句“柱驼(李国柱小名)杀父亲了”。而李国柱砍了父亲腰间第一刀后，就闭上了眼睛，不断举起右手与菜刀，砍向李述德。

事发时，表哥沈程旺与表弟柳位文住在隔壁。沈程旺听到打架声后，赶到405房门前敲门，但没人开门。他走到公共阳台窗户边，透过窗户往405房内看，看到了李国柱举起菜刀，砍向李述德。沈程旺大喊“李国柱，停手啊！”但是，李国柱没有听，再次举起菜刀，向李述德头部砍了三四刀。

沈程旺头皮发麻，他呼喊表弟柳位文报警，叫救护车。又跑到405房门外，试图用脚踢开门。没有踢开房门的沈程旺，再次来到阳台窗户边，看到李述德瘫倒在房间地上了。

这时的李国柱，拿起手机，拨打了110说：“我杀人了。”随后，他离开房间，来到楼下附近加德利商场等待警察。

沈程旺与柳位文都看到李国柱离开房间，“李国柱离开时，还把房门关上了。”沈程旺打电话给李述德妻子柳小英，当时柳小英正在上夜班，李国柱离开房间10分钟后，柳小英回到405房。

柳小英打开房门，开了灯，看到丈夫面部朝上倒在地上。她跑过去抱着他时，看到丈夫后脑部一直在流血。沈程旺跟着进了房间，他看到房内地上到处是血，李述德一动不动趟着，沈程旺向前用手摸了一下李述德鼻子，发现已经没有了呼吸。

约5分钟后，李国柱打电话给沈程旺说，“我去自首了。”又过了10分钟样子，救护车赶到，医生随后证实李述德不治身亡。

2、父与子

为什么杀死父亲？李国柱说，因为“我恨他”。

为什么恨父亲？李国柱说，“因为他经常骂我，又爱喝酒，脾气暴躁，喝醉酒后就骂人，不把我当人看，还经常打我妈妈。”

母亲柳小英说，丈夫李述德喝醉酒后，就会骂儿子李国柱没出息，娶不到老婆，但没有打过他。

在李国柱的眼中，父亲是酒鬼、家庭暴力者。他说，这几年来，他与父亲的关系很不好，与父亲之间的沟通，就是在谩骂中，每次与父亲说话，父亲就会骂他；父亲还经常与妈妈吵架，并打架。

15岁出来打工的李国柱，大部分时间与父母同住。案发405房，是一间十多平米的单房，里面摆设非常简陋，一张上下铺床位，父母睡下铺，儿子李国柱睡上铺。

母亲柳小英对大儿子李国柱比较满意。她说，李国柱出来工作11年，所有的积蓄都给了她。在认识李国柱的亲朋友好友中，李国柱的形象是胆小、老实、沉默。

但在这三口之家的房内，每当父亲李述德喝醉酒打骂母亲时，李国柱会帮着妈妈。柳小英说，父子两关系一直不好，李国柱初中缀学，来东莞打工后，丈夫李述德就没有上班，一直呆在家里，他还经常打骂李国柱，讽嘲李国柱没有小儿子能干，也不像女儿那样，能找个有能力的丈夫。

有时候，李述德会殴打妻子柳小英，儿子李国柱会帮柳小英出头，阻止李述德的暴力。事发当晚19时左右，李述德、李国柱与柳小英吃完晚饭，三人在家看电视。李述德因为小事，又开始谩骂柳小英。

儿子李国柱对李述德说，妈妈在外面要上班，下班回家后又要煮饭、洗衣服，妈妈已经很累了，你不要再骂了。李述德听到后，冲进厨房拿出菜刀，追砍李国柱，他们从四楼追到三楼，李述德没有追上，回到家里。母亲柳小英起身去了工厂上夜班。

这是母亲柳小英，最后一次看到儿子李国柱，与丈夫李述德之间的追打。

开完庭后，正好中午，柳小英没有吃饭，回忆儿子与丈夫之间关系时，她说，尽管丈夫脾气坏，父子之间不断发生争吵，但李国柱对父亲还是很好。因为丈夫曾在几次输牌后，将她银行卡里的钱取完，所以她不再给他零花钱，但后来听邻居说，李国柱背着母亲，每月都会偷偷塞给父亲300元零用钱。

杀死父亲后，李国柱跑下楼等待警察时，给在中山的弟弟阿祥打了电话，弟弟阿祥问“你与爸有那么大的仇恨吗？”李国柱说：“弟弟我对不起你，你要好好照顾妈妈与姐姐，爸不把我当人看，不当我是儿子，我现在要去自首，你好好照顾自己。”

弟弟阿祥是父亲李述德的骄傲。庭审时，李国柱说，他(父亲)对弟弟阿祥好，弟弟每次过来，他都对弟弟态度好，脾气也好很多。弟弟是全家唯一读过中专的“高材生”，并且在国有企业上班，工资高。所以，父亲李述德觉得阿祥出息。

庭审后的饭桌上，弟弟阿祥一直不说话，沉默地吃着米饭。而后，他轻声对记者说，父母在他8岁时离开家乡外出打工，之后聚少离多，“我回到父母身边，他们在吵架时，我都觉得那是多么有家的感觉，哥哥可能在父母身边久了，压抑了，所以做了傻事。”

开始，弟弟阿祥无法原谅哥哥。他说，在事发一个月后，他慢慢能能体会哥哥的处境，也慢慢原谅了他。

3、可怜儿

在亲友和村民眼中，李国柱内向、文弱，像个女孩。母亲则觉得他孝顺，懂事。11岁时，他成为了留守儿童。15岁读初三那年，他执意缀学，外出跟随父母打工。近几年来，他与父亲之间的争执不断，矛盾也不断升级。

11岁：山村少年成了“留守儿童”(小标)

位于湖南邵阳市新宁县安山乡的拓木村，村里有638口人，村庄成弧形环围，是个经济不发达的小村落。

26年前，李国柱在这个贫困的村落出生，父母为他起绰号“柱驼”。柳小英说，李国柱出生时，眼睛就不好，后来高度近视到600度。

上世纪90年代，想变富裕的青壮年村民，开始外出寻求更好的出路。1997年，柳小英31岁，不安于在家种田糊口，她外出到东莞打工。没过多久，丈夫李述德也离开老家，来到东莞。

夫妻俩双双离开，家里只剩年过七旬的老母亲，带着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在三个孩子中，最大的姐姐阿平也不过才14岁，排行老二的李国柱11岁，小弟弟阿祥8岁。

年迈的奶奶照顾三个孩子的生活起居。弟弟阿祥说，那些年，他与哥哥李国柱都是“留守儿童”。

15岁：离开家乡成为“童工”(小标)

在姐姐阿平眼中，李国柱从小就是一个老实的孩子，斯斯文文，话不多。胆子小，就算在外面受了欺负，回家也会太多说。

“小时候，他也有在一起玩的好朋友吧。”而提起儿时自己和弟弟交流最多的话题，阿平说，过得时间太长了，自己也记不清了。

阿平说，李国柱学习成绩一般，上初三那年，李国柱执意缀学，要外出打工。姐姐阿平劝说过李国柱，希望他继续读书，但李国柱没有听从姐姐的劝说。也是那一年，父母在老家建了新房，一座300平方米的红砖房，或许成为了父亲李述德最为骄傲的物质财富。

就这样，初中还没毕业的李国柱，像村里很多未读完中学的年轻孩子一样，来到外地打工，成为工厂流水线上一颗不起眼的“螺丝钉”，一名“童工”。

从15岁到26岁，11年间，柱驼辗转玩具厂、电子厂等多家工厂打工，最后一份工作是在虎门怀德社区一家鞋厂，和母亲柳小英同一家工厂。

25岁：唯一一次恋爱以失败告终(小标)

外出务工11年，李国柱大多时间都在东莞虎门打工，也和父母住在一起。“他孝顺，表现好。”母亲柳小英称，李国柱最大的爱好就是上网，不乱花钱，几年工作下来的积蓄，全都给了我。

近年来，李述德常念叨李国柱不如别人家的孩子聪明能干，李述德想抱孙子，羡慕他人四十岁都当上爷爷，而儿子李国柱还交不到女朋友。

“想过找女朋友吗？”庭审时，面对审判员的询问，李国柱回答，“有想过，追过那些女孩都没有成功。”事实上，去年柱李国柱谈过一场只持续两个月的短暂恋爱。女孩是同乡，由姐夫阿志介绍。

阿志说，相亲时，女孩对李国柱的印象很好，觉得人不错，也挺斯文。那时，女孩在深圳宝安区打工，李国柱为此还特意辞掉工作，来到深圳与女孩在一起。但这段让李国柱倍感珍惜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恋爱，仅两个月就“夭折”了。

后来女孩婉转告诉姐夫阿志，两人分手，是因为李国柱太老实了。“斯斯文文，很老实，村里没有一个人说他不好。”姐夫阿志说，事发当晚，他根本不相信李国柱会杀父，等他赶到虎门，在派出所见到李国柱时，李国柱带着手铐的双手一直在发抖。

背后故事：

村里638口人为他的求情信签名

昨日，在庭审现场，辩护人当庭提交了一封由李国柱湖南老家所在村里638口人家集体签名的求情信。

李国柱家人说，求情信主要写了李某柱为人孝顺，表现好等，并非有意杀人，已获得母亲等家人的谅解。写完求情信后，家人挨家挨户让大家签名。也有村民听说此事，主动几人结伴一起来签名，为李国柱求情的。

母亲柳小英说，村里的邻居听说儿子杀了父亲后，没有说孩子的不好，只是说孩子走到这步，也是父亲逼的。

今年6月5日事发后，次日李国柱即被刑事拘留，7月11日被逮捕。此后在看守所期间，他还给家人写过三四封书信。

据其姐夫回忆，信中李国柱主要询问家人工作生活的状况，另外他很关心九旬奶奶的身体状况，经常问奶奶身体好不好。“他很贴心，把家里人都问候一遍。”

姐夫说，在信中，李国柱也很关心父亲是不是已好好安葬，并称对自己所为感到很后悔很愧疚，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亲人。

亲人眼中的李述德：10年不上班，酗酒、暴力

“好吃懒做，脾气坏，对我苛刻。”妻子柳小英对丈夫的印象。10年来，李述德一直赋闲在家，妻子工作养家，后来儿子李国柱偷偷给他零花钱。

事发后，李述德的遗体在东莞火化，由柳小英带回湖南老家安葬。李国柱从牢房内写信给母亲，询问父亲是否“入土为安”。

作为母亲，又为妻子的柳小英，他更加珍惜母亲的身份。柳小英说，李述德一直不工作，不做事，好吃懒做，脾气臭，对她很苛刻。柳小英说，当年，她没有离开李述德，是因为有儿女们在，要不，她会选择离开他。

从2001年，李述德夫妇在老家建了新房后，李述德开始不工作了，开始他还进厂打工，但没到半年就不干了，因为他不能吃苦。“有钱就去打牌。”柳小英说，李述德喝酒后，会发脾气打骂她，每次儿子李国柱都会护着她，日积月累，他们父子两感情不和，也很少说话。他们一说话，李述德就开始骂李国柱，两人难以沟通。

弟弟阿祥是李述德最喜欢的儿子。阿祥也说，他每次从中山到虎门来看父母时，爸爸都会因为小事骂妈妈，哥哥就会帮妈妈说几句好话，爸爸就会与哥哥吵架，吵架时，爸爸喜欢甩家里的东西，还喜欢拿东西追打哥哥。

表弟柳位文住在李述德隔壁。他说，李述德一日三餐都要喝酒，每次都喝得醉醺醺的，走路时摇摇晃晃，如果妻子与儿子不让他喝酒，他就会打骂他们。

庭审现场

母亲痛哭不止，儿子当庭下跪

昨日9时15分左右，记者赶到法庭时，李国柱的母亲、姐姐、姐夫和弟弟均已到庭。

母亲柳小英的神情悲伤，还未开庭就不断向李国柱即将被带进法庭的门口张望。庭审开始，看到被法警带进法庭的儿子，柳小英情绪失控，痛哭不止。

在庭审进行的约两个小时中，柳小英大多时间，一直在低头小声哭泣，偶尔抬头望着儿子的背影。

中午近12点时，庭审结束，她哭着来到儿子面前，情绪更加失控，跪在地上大哭，边哭边喊，我的儿子该怎么办啊。

情绪非常激动的柳小英，任凭女儿如何劝都不管用，一直到李国柱被法警带离审判庭，她还坐在地上哭。

而看到来到自己面前的母亲，面对法警“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和母亲交代”的询问时，李国柱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扑通”一声跪在母亲的面前。

庭审现场，李国柱称，自己只是想给父亲一点教训，没想过要杀死他。他说，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情深感后悔，而以后如有机会重新做人的话，一定会用尽一切力量照顾家人，报答社会。

庭审焦点

故意杀人VS故意伤害致人死亡

李国柱的辩护律师崔芸庆说，李国柱是激愤伤人，案情发生在亲属之间，即使双方一贯关系不好，也不能得出李国柱有杀人的故意；并且，在伤害过程中，李国柱是夺取父亲手中菜刀后，闭着眼睛对父亲实施伤害，在父亲没有倒地的情况下，李国柱停止了伤害行为。所以，他认为李国柱符合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

但公诉人则认为，李国柱在第一份警方询问笔录中，李国柱坦承，当时“想砍死他”。另外，从整个案发过程看，李国柱砍了李述德多刀，致使李述德当场死亡。综合整体案情，公诉人认为李国柱是故意杀人。

庭审中，公诉人和辩护人均认为，李国柱事发后主动投案，具有自首情节，依法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对话李国柱：

不想砍死他，只想给他点教训

公诉人：何时产生砍你父亲的念头？

李国柱：在他剁电脑线的一瞬间。

公诉人：你是怎么想的？

李国柱：他三番五次这么对我，打骂我和母亲，这次又这样，一时气愤才做下错事。

公诉人：是否想砍死他？

李国柱：没有，想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让他对我们好一点。

公诉人：你感觉使的力气大吗？

李国柱：不大。

公诉人：平时你们关系如何？

李国柱：不怎么好。父亲喝酒打牌输了，喝醉了都会发脾气，和他吵，他就打人。

辩护人：你对这个事情，想如何补偿家人？

李国柱：做的这个事情，对社会影响很大，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对不起家人，深感后悔。我出来打工10多年了，有一些积蓄，有五六万，在妈妈那里存着，用这些补偿他们。如有机会再出来，再好好照顾他们。

审判长：你自己对父亲怎样呢？态度好不好？

李国柱：认为还行。爸爸平时喝啤酒，我给他买一瓶，白酒不买，伤身体。还给他买营养快线，到市场买一些好菜。

审判员：他如何抱怨你？

李国柱：开始说别人家的孩子聪明能干，后来因婚姻看法产生矛盾。

人民陪审员：你和父亲出现矛盾有无协商过？

李国柱：也想过和他沟通，往好的方面想，但他总觉得我说的是错的。(来源：东莞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