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亿资产流失

川南客运大王要说法

       初秋的川南重镇泸州，炎热的气候依然没有消退的迹象。位于沱江与长江交汇处的四川泸州宏运集团运输有限公司里，已没有了往日的喧腾与繁忙，显出一些惨淡经营的萧条。

      “如今，我们公司仅剩下29辆跑沿海地区超长线路的大客车和这几间办公室了，原有的上亿元资产，已经在王德彬托管期间被变卖一空。”面对记者，今年66岁的宏运集团董事长王开有情绪有些激动，“如今，宏运集团正在和王德彬的王氏集团打官司，我早已过了退休年龄，还要每天东奔西走，为企业讨说法。宏运公司上亿元的资产绝不能不明不白地就没有了，在我有生之年，一定要给宏运公司员工一个交代，给社会一个交代。”

     这位性格倔强的老人，从军20余年，1965年，刚满18岁就参军入伍到云南某部汽车团当兵，历任排长、运输连长、营长等职务，少校军衔。他先后参加过援越抗美和对越自卫反击战，多次指挥成百上千辆汽车运输作战物资和大调防。1985年转业后到泸县交通局任职，同时兼任当时泸县第二汽车运输公司（宏运集团前身）经理。从军的经历，为他奠定了开创四川超长客运事业的胆识。宏运公司在他的精心经营下，从一个只有十多辆车、只能跑县内短途客运的小型集体企业，迅速发展壮大为四川省客运行业的标兵企业。

    王开有告诉记者：“在2007年5月以前，宏运集团拥有开行广东、福建等地的跨省超长大客车83辆，其中高级大客运车52辆；拥有占地5亩、建筑面积4500余平方米的集办公、门市用房为一体的集团总部大楼；拥有占地近10亩的大修厂一个；在广东中山有一个占地14亩、建筑面积近3000平米的客运站；拥有一个占地3亩、含门市、住房200余平方米的站场一个；拥有正在修建的占地5亩、建筑面积1.67万平方米、层高16层的综合大楼一座……按当时市场价值计算，公司总资产过亿元。”

       曾经的宏运集团，是四川省客运行业的一面旗帜，在泸州更是名符其实的纳税大户 。公司法人、董事长兼总经理王开有更被誉为“川南客运大王”，宏运集团连年被各级相关部门评为先进单位，王开有也成为省、市级优秀企业家，《中国交通报》等多家国家、省级报刊对他大胆开拓超长客运线路的事迹进行过报道。

       但是，自从王开有因病住院治疗，宏运集团经过相关政府部门委托王氏集团的3年托管后，宏运集团的固定资产不仅被王德彬被变卖一空，账上还欠下王德彬及其关联方数百万元，欠其他人1400多万元，很多员工还被拖欠着工资。 

王氏入主迷局

工作组进入与被托管

       2007年春节前后，龙马潭区政府工作组的进入，是宏运集团公司命运的转折点。

       在此之前，宏运集团业绩连年增长，即使在超长客运最不景气的2004年和2005年，宏运公司年利润也分别达到了745万元和962万元。在多年积累下，2005年底，宏运集团开始在泸州蜀泸大道9号地块投资修建宏运集团综合大楼，大楼占地5亩，设计层高7层，预计投资1000余万元。

       2006年初，泸州市有关部门为提升城市形象，要求宏运公司综合大楼在原来的基础上增加9层，成为16层框架式高层建筑。这一下增加了1000多万元的投入，加上公司购买了一批新型大客车和要对一些加盟客车车主退费，让一向资金宽裕的宏运公司变得捉襟见肘起来，一直没有外债的宏运公司欠下了购买客车款、工程款等上千万元。

       屋漏偏逢连夜雨。2006年下半年，积劳成疾的宏运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王开有体内发现多处病变，被高度怀疑为恶性肿瘤，不得不前往四川大学附属华西医院住院治疗。手术前后，医院多次向王的家属发出病危通知书。在此节骨眼上，各路债主纷纷上门要债，并围堵公司大门。为此，泸州市龙马潭区委、区政府以加强春运维稳工作为由，组织由区交通局、发改委、公安局、司法局、运管处等部门人员参加的工作组进驻宏运公司。  

      “宏运公司被托管，从来没有人征求我的意见，王德彬和王氏集团到底是怎样进入宏运公司的，我至今也不清楚。”王开有告诉记者。

       既然没有公司法人、董事长的授权，王氏集团是如何进入宏运公司进行托管的呢？ 

      据宏运公司监事会主席梁开纪回忆，2007年3月12日，他接到办公室主任的电话通知，说王氏集团董事长王德彬刚从重庆开糖酒会回来，晚上请公司董事会和监事会成员一起吃饭。晚上6点左右，王德彬派车分别把公司董事会、监事会成员接到王德彬公司下属的好百年屠宰场吃饭。席间，王德彬只说大家互相认识一下，其他什么也没说。饭后，王德彬又派车分别把宏运公司领导层成员送回家，并说3月16日要在王氏集团开会，讨论宏运的欠债问题。

      监事胡在伦回忆说：3月16日下午，在王氏集团四楼会议室，王德彬主持召开了宏运公司职工大会。龙马潭区发改委副主任刘宇、交通局局长谢宁、副局长张剑锋、宏运公司副总王荣礼、副总商希才、3名监事会成员和部分职工及家属共60多人参加了会议。会上，王德彬首先介绍了王氏集团如何有实力。最后说，我受龙潭区委、区政府的委托，来代管宏运公司，希望能让宏运走出低谷，给大家带来更好的福利。交通局局长谢宁在大会上说：“宏运公司以前是集体企业，今后就是私人企业了，”要大家跟着王总好好干。

      会后，王德彬请监事会、董事会成员和区委区政府有关部门领导一起吃晚饭。席间，王德彬对区交通局领导说，明天你们临时工作组和宣传组都可以不到宏运公司了。谢宁和张剑锋都笑着说：“好，一切由你八哥（王德彬被尊称八哥）说了算。”第二天，工作组人员果然都没有在宏运公司出现了。发改委副主任刘宇没有参加晚宴。

       股东田仲明告诉记者：3月16日开的什么会，他事先一点都不知道，只是被通知去开会。在会上他提出：是处理资产吗还是处理股份？主持人岳勇（宏运公司当时主持工作副总经理）说是处理52辆大巴车。

      王氏集团托管宏运公司后，刘宇曾经告诉胡在伦，他当时的想法还是由宏运公司自己搞，不要搞托管。并说以他的经验看，宏运公司有那么多资产，自己仍然可以搞得好的。

       直到今日，宏运公司仍然没有看到过王氏集团及王德彬托管宏运公司的任何书面文件，以及任何托管双方责权利的约定或协议。 

      2007年3月17日，王德彬就从宏运公司办公室主任手上接管了宏运公司的印章，从财务科长手中接管了公司法人章，王氏派出的新财务科长也来上班了。宏运公司的财务部、办公室等被全部搬到王氏集团公司办公楼。随后的几个月时间里，宏运公司三名副总经理（含岳勇）、原财务科长、生产安全部的正副部长、办公室主任被解职辞退，作为监事会主席的梁开纪和其他两位成员同时被解除职务，随后也被公司辞退。公司原来的董事会和监事会事实上被解散，人事任免及重大事项都由王德彬说了算。

       在全面撤换了宏运公司的领导层和核心中层后，王德彬开始了大规模遣散公司普通员工。梁开纪回忆说，王德彬进入宏运后，几天发一道通知，说某某某被解职下岗，限时到办公室退股结账走人，有时候一天就通知几十个人下岗——通知中辞退员工的唯一理由就是“根据公司发展需要”。员工除了按1︰1拿到了原来在公司的股份投资款外，没有一分钱的补偿。

      这些按宏运办公室通知、在宏运公司财务部领钱退股的员工，以为自己的股份是交回了公司，当时并没有特别在意。但两年后王德彬向法院起诉声称这些股份已全部由他、他女儿王燕、他侄子王海友收购了，他们3人占到职工股的53%，成为宏运公司的大股东。这个严重损害其他股东权益、被多名法学专家论证明显无效的股权收购，竟然被龙马潭区法院一审认定为合法。目前这个官司的二审仍在泸州市中院艰难地进行中。

       宏运公司曾经有员工用堵公司大门的方式向王德彬要说法，王氏集团派驻宏运公司一位负责人称：“限你5分钟内打开大门，否则就让你消失！”广大员工敢怒不敢言。

      在当地，王德彬是一个具有争议性的人物。在互联网上，有关王氏集团在泸州官商勾结、欺行霸市、垄断泸州猪肉市场、私设武装部、涉嫌黑社会的帖子，已经流传了多年。网上也有王德彬捐建敬老院、做慈善事业的好评。

 巧取抑或豪夺

资产流失的路径还原 

       王开有告诉记者，从2007年3月起，王德彬利用代管宏运公司的机会，以还债为名，低价变卖了宏运数千万元的各种资产，但公司欠债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大幅增加。原因是王德彬一方面以清理资产的名义，将宏运的部分固定资产直接下账，一方面以超低价将宏运的部分资产卖给自己，收入不入账。宏运公司运转需要的资金，王氏及其关联方全部以借款的方式让宏运财务打了欠条。这样，宏运不但资产没有了，欠债不降反升。

      王开有举了以下几个例子：

      王开有介绍，为了及时清偿宏运公司所欠的上千万元债务，2008年6月16日，宏运公司董事长王开有代表宏运公司与泸州商人江前勇签订了《房地产买卖合同》，将宏运投资在建的位于沱二桥的宏运综合大楼作价1900万元转让给江前勇，王德彬代表王氏集团作为担保人在合同上签字盖章。按照合同约定，沱二桥宏运综合商业大楼挂靠在有房地产开发和销售资质的王氏房地产公司名下，商品房销售收入全部由王氏公司收取并存入其银行账号，并首先用于支付宏运公司的债务。

      但当宏运商业综合大楼的土地权利人和项目业主由宏运变为王氏后，王德彬利用其托管宏运公司并掌管宏运公司公章之便，背着法人王开有，以宏运公司名义解除与江前勇签订的协议，自己对外出售，获得售房款4000多万元。不仅不将售房款交给宏运公司，还拒绝与事先交了定金的江前勇清算。同时，王氏公司以江前勇在售房期间私刻公司售楼章为由，向公安机关举报，公安机关随即立案，吓得江前勇逃往外地躲避，再也不敢在泸州露面……至今宏运公司、江前勇和王氏集团之间对宏运商业大楼售房款的归属和清算无任何结果。 

      2006年8月，评估机构对宏运公司总部4500余平米房产的评估价是746万元，并以此从银行抵押贷款490万元。而王德彬以法院申请执行债务为由，在2007年将此处房产评估为253.46万元，最后他以这个价格买下该房产。从2007年5月22日银行向龙马潭区法院法院申请执行，到2007年6月12日王德彬拍卖到手，总共只用了21天，共16个工作日，创造了泸州司法拍卖和执行效率的奇迹。在整个执行过程中，龙马潭区法院既不向宏运公司送达《执行通知》，也不向宏运公司送达《房地产评估报告》，而是让未经过宏运公司授权的王德彬选择评估机构、拍卖机构，进行评估和拍卖。王德彬随后将该房产转手卖出，获利近千万元。

       2007年5月，王德彬以清理固定资产为由，将宏运公司杨市店大修厂、百合车队和小市街心花园房屋等固定资产，直接从账上划掉，使这些固定资产的变卖款项不知去向。

       同月，宏运集团原值3000多万元的52辆高级大客车，被全部卖掉，原来开行的跨省超长客车从83辆下降到29辆。2010年，省市运输管理部门下文，取消了宏运公司的二级客运资质，宏运走到了倒闭的边缘。而卖车的上千万元收入，至今下落不明。

      在广东省中山市，宏运集团94名职工注资80万元成立了沙朗车站，然后投资1000多万元，购买14亩土地，修建了2000多平方米建筑物，市值2000万元以上，是连年赢利的优质资产。王德彬利用自己掌管宏运公司公章之便，以80万元的价格将车站卖给了自己，然后以1700万元的价格出卖，收入全部归自己了。 

艰难维权路上

宏运董事长锒铛入狱

       到2010年，宏运公司的资产已经基本全部掏空，濒临倒闭。在这种情况下，公司仅有的20多名员工来到成都，请求正在成都养病的王开有重掌公司。2010年4月，王开有利用重新雕刻公司公章和法人章的机会，将两枚张收回，而王氏集团竟然出动数十名人员，企图强行向王开有抢夺印章，幸好公司员工及时赶到，印章才没有被抢走。

      王开有回到公司后，才逐渐发现宏运公司以前的各项资产已经被变卖一空，王开有当即要求查看公司的各种账务凭证，却被王德彬指使王氏公司的财务人员将财务凭证、宏运公司营业执照全部强行带走。经多次索要未果，宏运诉讼至龙马潭区法院，2010年10月9日，龙马潭区法院判令王氏在判决生效十日内返还宏运公司各项会计账务，但王德彬将全部财务凭证锁到了区交通局的保险柜里，龙马潭区法院称无法执行政府部门。在四川省高院的督办下，直到2012年8月31日，宏运公司才拿回了财务凭证。 

      通过对相关凭证的初步整理发现，2007年4月托管之前，宏运公司各项债务4500余万元，而仅仅目前查到的，王氏集团卖宏运公司车辆（含抵押金）、房屋、给王氏及关联方打的欠条，收入已近5000万元，还不包括托管三年期间的营运收入1400多万元、处置宏运大修厂、中山汽车站的收入等，宏运账上至少应该有500万元以上赢余，可托管结束时，账上不但没有钱，还欠着王氏及关联方以外的债务1400多万元，数千万资产去向不明。

      王开友回归公司后，一方面通过法律维权，一方面迅速重整生产经营，恢复了公司二级客运资质，让企业有了一线生机。

      然而令王开有始料不及的是，2011年1月31日，再过一天就是大年三十，他突然被龙马潭区公安分局宣布逮捕。逮捕的理由是“涉嫌虚假出资”。

      原来，2001年5月经宏运公司董事会决定，宏运公司与自然人刘某共同出资600万元设立泸州市蜀泸建筑装饰有限公司，宏运公司以办公楼作价332.28万元，占注册资本55%，刘某以货币出资金267.72万元,于2001年7月30日在泸州市工商局注册。而此时，因龙马潭区政府修建龙马大道需要向银行贷款500万元资金，区主要领导找到王开有，希望宏运公司为政府这笔贷款提供担保。宠运公司遂以办公楼为区政府提供了担保，造成该办公楼无法向蜀泸公司过户。实际上，宏运公司并未参与蜀泸公司的经营管理，也没有享受相关的权利与义务。2006年6月宏运公司将蜀泸公司的股份全部转让给了刘某，正式退出了蜀泸公司。没想到快10年过去了，王开有却为当初对政府的好心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在看守所期间，区上一位领导要王开有一个亲人带话给他：“只要王开有和他老婆向我认个错，你们全家人退出宏运公司，不要闹了，我就能让王开有出来。” 王开有没有同意。

       2011年4月13日，因王开有病重需到成都做手术，被取保候审。一年多过去了，法院对此案一直没有宣判。

       受王开有此案牵连，王开有夫人、宏运公司所有领导层成员、多名中层干部被公安机关传讯，受审数小时至20多小时。王开有夫人和一名助手因此被刑事拘留。

       与此同时，宏运公司多次受到王氏集团暴力冲击。其中最严重的一次是2011年6月24日上午，在王德彬一亲戚的率领下，四人冲进宏运公司办公室，打伤安全科长陈玄良等职工，砸毁宏运公司GPS监控平台电脑显示屏、路由器，致使公司167辆运行中客运车辆失去监管55小时，王海友等人还冲进公司票房，将售票员赶走，抢走全部票本和路单，并威胁要杀死站务科长等人。公安机关虽然多次出警，但王氏集团的暴力行为依然如故。 

财务凭证回归

托管迷局曙光渐显现

      9月10日，记者来到王氏集团办公室，被告知董事长王德彬不在，办公室一自称姓游的主任告诉记者：“王总很少来公司，电话也经常关机。对于王氏与宏运的纠纷，我们才是受害人，当时是宏运就是一个烂摊子，是王开有多次求王氏去托管，我们才去接手的。我们开始也不想去，最后是政府求我们，我们才去托管的。现在我们做好了，他们看到有利润了，就来找我们来了。”

       当初由政府主导的托管，如今出了问题，龙马潭区政府的意见如何呢？

       “目前，这两家企业已经寻求法律解决纷争，我们相信法院会做出一个公正的判决，我们这一届政府不是很熟悉具体情况，也不便插手企业之间的纠纷。最好等待法院的判决。”龙潭区分管副区长刘著这样答复记者。

       拿到托管期间的财务凭证，有了查清托管期间公司经营、资产管理情况的基本依据，让宏运公司看到了一线曙光。但律师分析，后面的路依然漫长。特别是如果没有政府和政法机关依法办事、公正客观地处理宏运集团与王氏集团之间的纠葛，凭王氏集团在泸州多次“化险为夷”的能量，宏运集团要得到公正的结果，不容乐观。 

      “这一切都是托管惹的祸，如果政府部门当时不出面，是谁也托管不了的。”王开有说，“坚持维权到底，是宏运100多位股东的集体意愿，我作为公司负责人，应当对股东负责。王德彬到处蒙骗政府说，他借给宏运公司几千万元，挽救了宏运公司，让一些不明真相的领导偏向他。我相信只要是共产党领导，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

      “自从王氏集团托管宏运公司后，你的人生轨迹已经发生太大的变化。你很快67岁了，到你70岁时，你相信和王氏集团的纠纷能彻底解决吗？”记者问。

        王开有沉思良久，几次欲言又止。  

图1、仅剩下29辆客车的泸州宏运公司显示一派萧条。

图2、员工指认被托管期间变卖的资产。

图3、曾经的宏运商业综合大楼如今已经变更为“爱家一号”楼盘被出售。